腊月末尾,天气阴冷得很,料峭的西北风有些逞强,像小刀一样在人的脸上划来划去。人在天底下是脆弱的,但人的对应能力也是很强的。气温一变,有人立马裹紧衣服缩短了脖颈,有人则用厚厚的布巾蒙住了自己的脸。
要过年了,街上行人匆忙。大车小车,男人女人,奔波于狭窄的马路间,像在一条长长的旱冰场上竞技。我问过一些熟人,好多人都说这年过得太累:买菜、搬酒、擦窗、选衣、办年货、送人情……这时我忽然记起:终日不辞劳苦、没明没夜地跟随我的车呀,一年到头了,也该擦洗擦洗让它干干净净地过个年吧?于是,我把车拐进一家久经考验而最终认定下来的洗车场。
洗车场的生意很好,大小员工们都很熟悉。车一进场,四五个小伙子便蜂拥而至,喷水、洒剂、打沫、抽脚垫、刷轮胎,各有分工节凑明快。粗洗暴淋之后把车倒出去,最后一道工序是抹干、擦净、打蜡、抛光。
这时,一个紫色花袄的女孩飘然而至,手里拿条洗净拧成麻花卷儿的毛巾,展开后使劲抖了抖,然后摊平在车的头部,一双小手扶上去,从前到后,由左至右,先上后下,依次抹揩,而且每擦拭一段,都要去投洗一次毛巾。我知道,那是怕毛巾裹进了砂子,划坏了车外壳光亮的漆面。擦车顶够不着时,女孩便拉开车门,底框垫块用过的毛巾踩上去,一手紧紧扣住门帮以保持平衡,一手极力伸臂向远处揩去。
我坐在一旁,审视这个洗车场里从未见过的女孩,个头瘦小,衣着单薄。头发短短的,有些泛黄,裹着一张皙白的小脸儿,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蛋儿冻得紫红紫红的,嘴里哈出一团团热气。再看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出些许矜持。女孩袖管挽起很高,露出一截细长的手腕,手腕末端的五指,像是五根刚刚洗净了的小胡萝卜,通红通红胀鼓鼓的,分明是长时间冷水浸泡的缘故。
女孩把车子擦拭完毕,我起身问怎么以前没见过她。女孩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说是平定人,走亲戚临时来这儿打工的。我说从山西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来洗车?女孩说反正在家待着也没事。我问她今年多大了,女孩一笑,抿着小嘴笑笑不说话。
我看了看女孩,本想驾车走,却又反身来,问:“小小年纪,怎么不在家好好上学?”女孩说家在山区,姐姐嫁人了,哥哥上大学,欠了村里好多好多的钱。我问她打算以后怎么办,她说走着说着吧。她说她其实很想上学,而且上高中时学习成绩很不错,也许将来打工挣钱了,还会继续读书的。我说这就对了,一个女孩子没有文化不行,仅仅高中毕业,将来很难在社会上立身的。我建议她是否请亲戚帮帮忙,就地找个学校续读,女孩摇了摇头说:“不,我靠我自己。”
我把擦干抹净的车入库落锁。回家的路上,这女孩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动,尤其那双明亮、清纯的眼睛,还有两把通红的“小胡萝卜”……“我靠我自己!”我咀嚼着女孩的话。
这件事一晃五年过去了,又是春节将至。腊月二十三的上午,我在机器上忙文字,突然接个电话,声音清脆悦耳,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叔叔还记得我吗?”
我在大脑记忆库里极尽搜寻,试图辨别这陌生而稚嫩的声音,手机里小鸟般“啾啾”的声音又叫起来:“叔叔您是忘记了,我就是当年给您洗车的那个山西小女孩啊!”
我这才恍然,一边“哦、哦”地应着,一边问她找我可有什么事。她说她后来去一家服装厂干了三年,第四年便考入了师专,现在学习语言文学。放寒假时老师布置作业,要求假期中必须完成两篇作品:一是社会调查,二是记述一篇人或事,将记入毕业时的总成绩。女孩问我作业完成后,可否抽空帮她看看抑或修改?
我问女孩是怎样知道了我的电话,她说是当年从洗车场老板的客户本上记下的。啊,是了是了,是个有心的孩子呢!我连忙答应下女孩的请求,并且一一告诉她调查中应把握的环节,写作时要注意的重点。女孩爽朗地说道:“谢谢叔叔,祝您春节愉快!”
女孩挂了电话,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简介
刘耀平,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中国安全生产报》《中国煤炭报》驻河南记者站站长,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1977年开始文学创作,有300余篇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见诸报刊。系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河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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