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来的那批年青人一一郑棉三厂轶事
文/苏小蒙
郑州国棉三厂是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建设的大型棉纺织企业之一。1954年建成时,在本地广泛招收失业市民和社会青年的同时,还从全省一些区县招收了一大批农村青年进厂参加工作。
当时刚刚解放不久,由于农村过去长期的贫穷、落后、闭塞,这些从农村来的年青人,不仅文化水平较低,有的甚至沒有上过什么学,而且除了极少数人到过乡镇、县城之外,从小到大,几乎都沒有离开过自己那个仅有方圆几里地的村子……用他们的话说,大都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来到郑州这座城市之后,在这里,发生了许多至今想起来,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一一
下雨天是不下地的
一天上早班时,天正下着大雨……细纱车间眼看交接班的红灯就要亮了,潘工长发现,那批从农村刚进厂的三四十个工人竟沒有一个来上班。
了解纺织厂生产工序的人都知道,现代化的纺织工业生产是一个萝卜填一个坑,每个岗位都需要每个工人各负其职,一下子缺了这么多人,势必要影响生产的正常进行。
是全都病了,起不来床;还是年青人贪睡,睡过了点?
好在那时这批从农村招来的年青人都住在厂集体宿舍里。
潘工长心急火燎地赶紧跑去看个究竟。谁知她一到那里,看到他们这些人不是裹在被窝里仍在呼呼大睡;即使起床的,也是三五一群地围在一起喷闲空,或着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正哗哗下着的大雨……根本没有一点儿上班的意思。
潘工长赶忙大叫起来:起来、起来、赶快起来上班去!
这时,才有人迷迷瞪瞪地问道:下雨天,还上班吗?
潘工长又气又急,沒好话地回答:不上班干啥?
他们理直气壮地回答:俺们在老家,下雨天是不下地的……
潘工长忍不住笑了,说:这是做工,不是种地!
小朱“尿床”记
布机车间的杨顺与从农村刚进厂的小朱住在集体宿舍的同一个房间里,上下铺。小朱住在上铺,杨顺住在下铺。
夏季的一天晚上,睡到半夜,杨顺被小朱睡的上铺滴滴嗒嗒地渗下来的水滴惊醒。更让杨顺生气的是,这水不偏不正,正好滴到他的头上,他用手一摸,好家伙!粘糊糊的……
杨顺以为小朱尿床了,赶快起来把小朱摇醒,问他是怎么回事?并挖苦地说,你这熊孩子,这么大了,还尿床哩!
谁知小朱从梦乡中醒来,才发现大事不好,赶忙伸手掀开枕头,发现枕头下他放的那四五根冰棍,已经化成一滩水,弄得枕头上、床上都是……
原来,小朱在农村时沒吃过冰棍。这天晚上吃过饭后他去建设路上玩,看到有个卖冰棍的,就买了一根。不吃不知道,一吃真美妙。何况价钱也不贵,才三分钱一根,吃罢一根后,他狠狠心又花了一毛五分钱买了五根,回到集体宿舍后压到枕头底下,准备自己慢慢享用。
谁知……
水龙头的奥秘
布机车间的小郭,是从林县来的。当时林县作为山区,是以吃水难而闻名的。不少农民为了吃水,往往挑水要走五六里乃至十几里地,那个苦呀累呀可想而知。
因此,自从小郭参加工作来到郑棉三厂之后,他对自来水特别感兴趣。在工厂、在集体宿舍、在家属住宅区,到处都能看到水龙头。用手那么轻轻一拧,水便哗哗哗地流了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这东西倒挺神奇。他想,城里人就是聪明,我们乡下人,咋就沒想到这个办法呢?
他进厂没出仨月,正赶上春节放假,他回家过节时,到市区买了一个水龙头。心想,把这个东西带回去,我们家再也不会整天为吃水发愁了……坐车的一路上,他心里一直美滋滋的。
谁知到家后,他学着在郑州看到的样子,在院墙上挖了一个洞,把水龙头插了进去,为了固定,还里三层外三层地用泥巴糊得结结实实。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水龙头安装好之后,他左拧右拧,拧来拧去,也沒见一滴水出来。
噫,这是咋回事?
难道这自来水在我们山区也“水土不服”?
……春节过后,他回到厂里,见到空调工赵师傅,赵师傅是专门负责车间自来水的。他把这事一说,赵师傅哈哈大笑起来,不仅笑得前仰后合,还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
一双破布鞋的故事
在厂集体宿舍里,准备车间的小张和王新泰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小张是从农村招工进厂的。而王新泰的家就在郑州市区,也就是说王新泰是在城市长大的。也许正因为这点儿区别,王新泰有一种爱讲卫生的好习惯,所以平时,他总是看不惯小张那种邋邋遢遢的样子……
一个星期天,小张跟着他们那群从农村一块进厂的老乡去市区玩了,王新泰也沒回家,无所事事,看到房间里太髒太乱,他便主动打扫起卫生……当他发现小张床底下有双破布鞋,天长日久,上面布满厚厚的灰尘不说,那股脚臭味还时不时地泛起,让王新泰恶心透了,便顺手掂出来与收拾的其它破袜子、烂毛巾、牙膏皮、旧书报堆到了一起。这时,恰好有个收废品的拉着架子车从窗口越过,王新泰便叫住他,把这堆破烂卖给了这个收废品的。
晚上,小张回来,发现自己的那双破布鞋不见了,忙问王新泰见了沒有?
“我卖啦。”王新泰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两毛钱给他看。“卖了两大毛”,并笑着说用这钱,咱俩抽空去对面建设路蔡记吃碗馄饨打打牙祭……
谁知小张一听“卖啦”,一股屁坐到床上半天沒有起来,不仅大惊失色,还赶忙说,你小子可真会办事,你知道吗?那个鞋里,塞着我进厂一年来省吃俭用积存的30多块钱哩!
30多块钱,对于当今的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仅是一两碗烩面而已。可在那时,这几乎是一个青年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这下王新泰慌了,赶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正在王新泰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迭之际,第二天一早下夜班在回集体宿舍的路上,恰好又碰见那个收废品的。赶忙上前把情况说明,收废品的也大吃一惊,说,我昨天已将所收的破烂全部卖给废品公司了,废品公司在大石桥,你俩赶快去那里看看吧。
王新泰叫上小张,俩人也不顾整整上了一个夜班的辛苦和劳累,急急忙忙地向大石桥奔去。那时虽然也有公交车,尽管车费每人只需要六分钱,但生活的拮据,俩人也不捨得,是步行了十多里一步一步走去的。
位于大石桥的郑州市废品公司是全市废品的集中地,全市收废品收购的所有破破烂烂,一般都集中在那里。
好在废品公司的人听完他们所说的情况后,倒挺同情的,忙给王新泰和小张一人一个大抓钩,说:你们俩自己去找吧!
俩人来到后院里,看到那里的破鞋破布破衣烂袜子堆得像一座山一样。尤其是平时爱讲卫生的王新泰,也顾不得臭气熏天了,开始用大抓钩乱抓乱刨起来……从中午一直干到晚上,终于找到了小张的那双破布鞋,伸手一掏,我的天呀,30块钱不多不少仍塞在其中的一只鞋子里!
这时,王新泰和小张才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轿车的风波
有天,厂里派生产计划科的老闵去辉县办事。因为老闵是从南方支援郑棉三厂建设的老干部,怕他对我们北方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和风俗习惯不熟悉;恰好仓库搬运工小李是从辉县招工来的,据说小李在农村时,干过一阵子乡政府的通讯员,在当地人脉广、路子熟,厂领导决定让小李带路,陪老闵一起去。
辉县地处山区,当时不通火车,交通极不便利。为此,厂里把唯一的一辆小轿车让老闵使用。就这样,老闵和小李坐着小轿车,踏上了前往辉县的行程。
在辉县办完事后,老闵听说小李家离他们住的旅店仅有十几里地。作为一个老干部,自然应该体恤下属,便自作主张地让小李趁这个机会回老家看看。自从小李进厂参加工作以来,已经一年多沒见过自己年过半百的父母和其他亲人了……
众所周知,当时刚刚解放不久,新中国是在旧社会的废墟上建立的,经济尚不发达,那会儿能坐小轿车的,一般都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小李坐着小轿车回来了,一下子惊动了左邻右舍。“老李家那小子在郑州当上官了”……一传十、十传百,让人不能不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县的“父母官”一一县长外出办事,还是骑着一辆只有铃不响,其它都咣咣当当乱响的破自行车呢。
这次辉县之行,无意中给小李和他父母脸上增了光添了彩,小李心里也乐滋滋的。但是,让小李始料不及的是,回厂不久,他辉县老家的乡里乡亲,今天来个张三,明天来个李四,后天来个王五……有一次,一下子竟来了七八个人,“听说你在郑州当官了,看能不能帮俺们也在城里找个工作……”他们说。
那时,城乡在各方面都存在着很大的差距,能在城市谋个事干,可以说是不少身处偏乡僻岭农民梦寐以求的事。
可想而知,小李哪有这个本事!
尽管小李老老实实地解释过来解释过去,但又有哪个老乡相信他说的呢。有人当面指责他“六亲不认”,有人背地骂他“忘恩负义”,小李一下子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一一里外不是人。
最让小李招架不住的是,老家的人来了,“半尺沒有一乍近”,他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热情招待,管吃管住,打发他们走时,买张车票也是少不了的。
就这样下来,小李那几个月的那点儿工资不仅花了个净光,还欠下工友的一股屁股债。用他的话说,整天吃馒头配咸菜,一年后才还完……
就是这样一群既沒什么文化又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农村青年,在党的亲切关怀下、教育下、培养下,在郑州国棉三厂工作的几十年里,通过学政治、学文化、学科学、学技术,迅速成长起来。后来一个个不仅成为生产建设上的骨干和主力,不少人还入了党、提了干,其中还有的成为闻名省市乃至全国的先进生产(工作)者和劳动模范……他们用自己平凡的一生,为我国纺织工业的发展和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
不过,这是后话。
在我正在写作的长篇纪实《想当年,我们为祖国织锦绣一一郑州国棉三厂的回忆》中,将另用篇章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