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珊
我家楼下马路边有棵石榴树,树下常年有个以做鞋、修鞋为营生的老头儿。
他叫黑皮,是我的隔壁邻居。
黑皮是他的外号,因为肤色黝黑。他叫张尚江,因为拗嘴,除了领导叫他老张,其他人都叫他黑皮,就连邻居家孩子们也叫他黑皮爷爷,他也不生气,笑笑就完了。
傍晚,黑皮收工了,吃过晚饭,在石榴树底下,你会看到,坐在马扎上的黑皮一边端着紫砂壶慢慢地呷着茶,一边给孩子们讲他当八路军通讯员的故事。
其实,黑皮心里很苦。
八年前,他的独生子,因把别人打成残疾,被关进了监狱。黑皮老两口很长时间觉得丢人,头都抬不起来。时间久了,才慢慢回过神来,过着并不舒心的
那时,老人们大都还没有手机,因为不识字,给儿子写信成了他们的心病。他们得知我是文化人,又常常帮助他们,因此,我成了他们书信的代笔人。
我给他们帮了点忙,他们便对我十分友好和客气。凡我家需要修补的鞋,黑皮从来不收钱。有时修好后他还将皮鞋擦上鞋油,黑亮亮的,像新的一样,这使我很受感动。
后来得知,他即使给别人修鞋,也是极其认真
天有不测风云。有段时间黑皮时常感到胃疼,烧心。以至于呕吐黑血后,被医院诊断为晚期胃癌,且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期。
黑皮吃饭,一天比一天少。话也比过去少多了,但仍是出摊儿修鞋。
望着行将离去的里皮,我的心也沉甸甸的,常常在医院里买些胃得乐、维生素等药送给他。这些药明知对他的身体也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对于不舍得进医院看病的黑皮来说,许是些安慰吧!
那天早上,我晨练回来。看见黑皮站在石榴树底下,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皮鞋。看见我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进屋。一会儿他手捧一对紫砂壶出来递给我,说是专门让老家人捎来的。我高兴
当时看着他那身打扮,我问他是不是要去看儿子?他说不是,是想放松放松哩。说完,他转身走了。
这天下午,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他老伴急匆匆地把我喊去,告诉我黑皮竟然悄悄喝了敌敌畏。
我想起了上午看到他那一幕,原来,他已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眼前的他蹲坐在座便上,不住地呻吟着,看起来已经不能说话了。
听到我的呼唤,他微微地睁开眼,眼泪从眼角里溢出来。我和他老伴把他扶到屋子里的椅子上,他指了指柜子旁边,我看到我孩子的鞋正摆在那里。
接着他又将枕头移开,枕头下面是我给他的一叠稿纸。是让我给他儿子写信,让他回来?还是?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手指东南方向,摆了摆手。好像是不让我告诉他儿子家里的事情。
我们赶紧叫来邻居,找辆车,把黑皮送到医院,医生问他老伴是否进行抢救,黑皮突然睁开了眼,摇了摇头,眼泪从眼角又一次溢了出来。最终,他老伴艰难地选择了放弃。
不久,黑皮的儿子来信了。
他老伴拿着信给我哭诉,该不该让儿子知道他父亲已经死了。我一边安慰他老伴,一边给他老伴读信,他儿子的信中问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他,如果最近来,让父亲给他做双千层底布鞋,还说,再过几个月他就刑满回家了。
这封信没读完,他老伴低着头呜呜地哭着,我也难过地哭了。
我不知道如何替黑皮给孩子寄一双千层底布鞋?我也不知道如何让九泉之下的黑皮知道儿子快回来了?
暮春时节,门口那棵石榴树开满了石榴花,花开花落,地下撒满了花瓣。石榴树下,那个修鞋的黑皮,不会再来了……